瓦翁(「纪念瓦翁先生112周年专题」冯错专访系列：王伟林篇)

题签：管峻

冯 ：您对瓦翁先生当时还有什么印象？

王：对瓦老的认识我也是逐渐印象深刻起来的，刚开始你会觉得他是一个非常平和的长者、老人，比如说我们见到其他大家大多都很敬畏的，但他很平和。就像我们 苏州随便哪条小巷里边走出来的这么一个老人长者一样，因为很朴实，又为人谦和， 所以跟他沟通交往，你会觉得很轻松自然， 也不会有距离感。

当你深入地跟他接触，有工作当中的，比如请教学问的，你会越来越感觉到他的这种厚度。他这种厚度，给我的感觉是比较全面。一般的书法家他只关心写字，其实瓦老在我看来，他首先是一个文化人，他也不把自己当成是书法家，或者刻印的篆刻家，而是什么都关心、什么都感兴趣的这么一个文化人。而恰恰这一点就是我们苏州文化的一种特征。

在他身上，我甚至联想到了明代，文徵明那一代文人风范，他就是这么玩的。对， 生活艺术化，艺术也生活化。所以我感觉他是一个很有情趣的人，你跟他谈，不因 为你的年龄悬殊、没话说，那不可能；也不因为你的工作，你不在文化单位，你甚至哪怕是一个社区的，一个很普通的职员跟他也能沟通。因为他是一个通者，同时他又是个智者，所以他用自己的这种亲和力、感染力来影响身边的人，包括我们学习书法篆刻艺术的这些后辈，也在他身上学到了很多东西。

冯 ：您刚才谈到瓦翁老书法，还有一个是刚 才您说他是位通者，现在其实我们学科化越来越专业，就有“专”和“通”之别。可能这一代人很难去达到像之前说的“通才” 教育。

王：我说的瓦老的“通”，其实是两个方面。第一个通，首先你刚才讲到的，大家很好理解，比如说他的知识结构，他的学养是很全面，各种都能打通，所以他是书画印，样样都行。而且他也懂鉴赏，就是我们现在讲的有古风，古代的文人，哪怕是民国时候的， 苏州好多都是这样的。

但是我们当下因为学科分得越来越精细了， 现在写字的只管写字，刻印的也不练字了， 所以这样的话造成一个局面就是好像隔了。但是在老一代的艺术家身上，瓦老很典型的有这样一种特征。

第二个通，我觉得是跟他的智慧相关的。他圆通，而并不固执。这个表现在他待人接物方面，他会从你的角度去想问题，会把事物能够很好地通过他的认识，跟你的这种交流把矛盾解决得非常好。所以跟文艺界接触， 不同的阶层、不同的行业的人跟瓦老相处， 都感觉到这一位文化老人的圆通。这种圆通 也是一种人格魅力。

冯 ：瓦翁先生的这种性格您觉得跟苏州本身的文化氛围有关系吗？

王：苏州文化的特点，其实有两个特征比较明显，精致典雅，是它的一面，另外一面是开放包容。当然这两个特征也是从唐宋元明以来，特别是明清以来，就是慢慢形成的这样一种特质。还有就是说这种文化的特质， 对生活在这个城市当中的文化人肯定是有影响的。

对于瓦老我认为这两点都在他身上反映得比较充分。一方面，他受到了苏州文化的传承和影响。所以他的身上，比如说他的印章，比如说他的书法，我们都可以看到， 明代像文徵明，甚至还可以推得更前一点， 比如说倪云林，还可以往上追，比如魏晋时候的二王这种小楷，对他的影响。这个影响不是形貌的，而是精神上的。比如他的代表作就是当时第四届国展中获奖的这部册页， 他写的就是范石湖的诗文，是苏州的，他的这种情调，苏州人特有的吴地人的这种面貌。这毫无疑问。

另外一面，我觉得瓦翁先生的高明之处在于他的这种文化的特质也能够影响苏州的年轻一代。所以在苏州跟他学习书画篆刻的弟子， 像管峻啊，李双阳啊，还有其他的一些弟子都是会从他身上得到启发，包括没有拜他为师的，其他的小辈也会在他的这种艺术特质 和艺术精神上得到启发。他这种精神我刚才讲了，就是精致典雅和开放包容。那么我在讲课的时候给人就讲到这一点。就是说如果要我选择一个最苏州的书法篆刻家， 我会毫无疑问地选择瓦老作为例子。

冯 ：最苏州的？

王：对。

冯 ：平和之外，瓦翁先生的有趣似乎也常常被人津津乐道。

王：瓦翁先生过生日，90 岁，他为自己刻了“九十 学步”一方印章。后来到了 99 岁，他说不要过生日。他的家人，我们文联书协都给他过，你看，满百了多高兴的事情。但是他给自己写了一句话叫作“九十九，大家向前走”，你看多好玩，就是说不是我一个人过生日，我们一起过生日，大家一起还要向前走，我还不老。讲到年龄，比如说他说我才 45 公岁，什么概念？90 岁的人了，他说我才 45 公岁，这就很有意思了。

冯 ：这么说是因为瓦翁先生说他的“公岁”？

王：哈哈，这个是他自己的发明，就是 1 公斤是 2 斤，你 1 公岁就 2 岁，所以他说我还年轻，你们说老，我才四十几岁，还不老对吧？至于九十学步也是一种童心，我还刚刚开始学步，这当然也说明他很谦虚。然后他在作品当中反复用这个印章，就说明他有这样一种情趣。

冯 ：瓦翁老师之前也写过不少文章，这一块相关内容，王老师您也可以谈谈。

王：东吴印社记——最有名的就是那一篇， 后来也印到了我们编的作品集里的，就是那篇记。他为他人，特别是小辈，比如说当时最著名的就像韩（天衡）先生、黄惇先生他都为他们写过、刻过印。黄惇先生早年出的印谱，也是他作序的。这些就是散见的一些序跋，或者印当中的边款，为他人的这种片言只语，实际上就是能体现 他作为一个艺术家的这种风范——一方面是学识，还有一个方面他的这种独到的审美，一种眼光、见地。当然他也很亲和。就是说不因为自己已经很有成绩的，很有成就的这么一个大文人，就对小辈的我不关心了，实际上他也是很乐意参加的。哪怕我们五六岁小孩的展览，因为我在文联当年分管其中也有青少年这一块，所以我 们每次展览，都要给我们题字、题展标来 祝贺，他特别开心跟这些小朋友在一起。

冯 ：个人觉得对瓦老最中肯的评价是什么？可以是一句话，也可以是一个词。

王：我想瓦老是一个“文化名人”，不要把他仅仅当成是书法家。其实我前面也讲过苏州文化的特质，在于它的这种开放包容。作为一个艺术家，如果没有很深厚的文化积淀，他的艺术也走不远。瓦老之所以能在耄耋之年如人家说的中状元，这也是偶然当中 有必然的。并不是瓦老一夜成名，不是的，瓦老其实成名很早。只是说人家一般大多不太了解，不在这个圈里边不太了解而已。这样的话，“文化名人”我觉得来形容瓦老更确切。

冯 ：还有一个瓦老在他那个年代，同时代有好几位老先生，王老师也可以说说瓦老先生 他们之间的交集。

王：我给你看一张照片，这张照片，有 10 个苏州的老先生。在 1992 年的时候，苏州市文联为他们做了一个“十老”的展览，哪 “十老”呢？费新我（90岁），王西野（80岁）， 沈子丞（89 岁），韩秋岩（94 岁），祝嘉（94 岁），吴进贤（90 岁），张寒月（87 岁）， 钱太初（87 岁），谢孝思（88 岁），瓦翁先生（83 岁）。当时我们文联定的一个标准就是 80岁， 起步是 80 岁，所以这里面你发现没有沙曼翁，因为沙曼翁比瓦老小几岁，他还没有满 80 岁。所以没在这里面。事实上瓦老跟这些人交往都很密切。

不仅仅是写字的交往，画画的他也交往， 瓦老还是苏州园林的顾问。所以他对园林建设也有自己的见地。在这当中，当然年 龄他跟沙曼翁这几位相近，更接近，所以 他们当时在 20 世纪 80 年代初联手发起成立了东吴印社，而且两位后来成为东吴印社的名誉社长。

苏州的篆刻家一提到东吴印社，脑海当中首先跳出来的肯定是这两个人，沙曼翁和瓦翁先生。瓦老印章刻得好，不仅刻得好，而且他在印学上有自己独到的见地，因为他收藏丰富。我刚才讲了 90 岁，他不过生日， 他做什么？他说我要把家里最宝贵的明代 的印谱全部捐给国家，所以捐了二十几部。明代的印谱捐给我们苏州图书馆古籍部，当时古籍部就在他的家门口，瓦老还不住在我们文联对面，他老夫妻俩住在什么地方呢？住在现在的十全街相王弄彭义里，彭义里在清代诞生过好几个状元，这很有缘分。古籍部是瓦老喜欢去的地方，他喜欢读书， 因为做学问要读书，所以跟图书馆蒋吟秋先 生是很要好，经常诗书往来，所以他觉得我 90 岁，要为国家做点贡献，自己就把最心爱的东西献给国家。老先生高风亮节，现在这十老都已走了。那个时候我们在做“中国书法名城”申报，是 2007 年申报，当年还健在的，就瓦老和谢老两位。

2008 年 5 月 2 日 瓦 老 也 走 了。2008 年 10 月份，谢老又走了。讲到瓦老对中国书法名城，是非常有贡献的。

冯 ：关于瓦翁先生您看还有什么可以补充的？

王：我想从书法家协会的角度，从组织的角度，可能在苏州其他艺术家当中没有一个能够比瓦老跟协会的紧密程度这么密切的。我举几个例子，瓦老也是我们苏州市 书协创始时候的元老。我这里有一份就是苏州市书法家协会组织沿革的表格，从 20 世纪 80 年代初，1984 年，瓦老就开始进入到我们苏州市书协主席团了，1984 年 6 月，我们当时苏州市书法工作者协会正式成立，瓦老是副理事长。紧接着每一届书 协换届，他从主席团的岗位退下来，就一直是做顾问。东吴印社是篆刻组织，从 1983 年成立，瓦老就是元老，副社长，后来成为名誉社长。他因为后来住儿子这边，跟我们文联的机关 书协的办公地点比较近，直线距离 100 米， 所以他经常给协会做义工，做志愿者，给我们开信封，写请柬。我们很感动，八九十岁的人了，还来给我们协会打杂工勤务员，但是他觉得一点都不掉价，因为自己作为协会的一分子，是应该的。